引文:這篇文章半年前就著手構思,想寫了,誰知提起筆來,頭腦中各種想法紛湧而至,都是些片段的淩亂的東西,竟形不成一個清晰的意象,總覺得在口吃整體的環節中有一環認識還模糊,隱隱約約捉摸不定,以至於無法整體貫通,一聲長歎,就此擱筆,看來沒有真情實感是寫不了文章的。為了捕捉、固定這一環節,以後的生活就慘了,每天茶不思、飯不想,整日神情恍惚,幹什麼事都沒勁,煙量由一天一包增加到一天近三包,每天要折騰到很晚才睡覺,上床鑽到被窩裏還在想,直到昏然入睡。這種情形直到寫出《本能》和《鳥瞰》後,若有所悟,這幾天終於想明白了,口吃環節整體貫通,於是順理成章,寫下此文。
其實口吃所有的、一切的根本就在於對口吃的認識。對口吃的不同認識決定了口吃患者和正常人兩種不同的人生之路,對口吃的不同認識同樣也是決定口吃患者能否回歸正常人行列的最關鍵、最根本的因素。
擔心害怕、緊張恐懼是人類乃至所有生命個體所具有的正常的、本能的心理活動和情緒反映,在這種心理活動和情緒反映的控制之下,軀體必然顯示出呼吸急促、緊張用力等與之相應的生理反映現象,這一切都是很正常的、自然而然的事情,是普遍的道理。由於自己從小就是膽小害怕、敏感擔憂的性格,高一開學那天,到了一個新的課堂、新的學習環境,見到了眾多新的面孔,再加上新老師嚴肅威嚴的表情,這一切不免使自己感到有點拘束不自然。突然老師說:“今天第一天上課,請同學們站起來每個人作一下自我介紹。”快到我時就覺得有點緊張害怕了,擔心自己講不好。當時還沒有什麼口吃的概念,緊張害怕還沒有指向一個專注物,只是作為一個性格膽小害怕之人的情緒正常反映而已。終於輪到自己站起來說了,“.......感覺心跳都到嗓子眼了,嘴巴也不聽使喚了,抖抖呵呵,費了半天勁才講出第一字,全班哄堂大笑……”這是當時在日記中寫的,真實地再現了一個正常人由於緊張害怕而出現的口吃現象。
由於膽小拘謹的性格使然,產生擔心害怕講不好的心理活動並進而產生了恐懼緊張的情緒,導致口吃現象,有了難受丟面子的想法,感到痛苦自責,這些都是人正常的心理情緒反映和生理現象,沒有什麼不對的,是正常的,也是無法與之對抗的,只有接受並逐步適應,這才是正確的途徑,這樣就不會發展惡化下去,也就不會成為一個口吃患者了。而口吃患者卻認為口吃是不正常的生理現象,是絕對不能允許的,擔心害怕口吃的心理和恐懼緊張的情緒也是不應該有的,要杜絕。於是就想方設法,採取一切方法與這些正常的生理現象、心理活動和情緒反映做鬥爭,失敗是可想而知的。鬥的結果是強化了擔心害怕口吃的心理,強化了恐懼緊張的情緒,也使得發音器官的肌肉在這一過程中更加痙攣、僵硬不靈活,口吃的程度也就越來越厲害,並使擔心害怕口吃的心理和恐懼緊張的情緒有了清晰的專注物——難發音和失敗的預感,言前口吃的固定模式最終形成並得以強化,條件反射也最終定型並越來越靈敏迅捷,失敗後感到更加痛苦自責,更加強了矯正的努力,這一整套的東西惡性循環、日益強大。到最後只要患者言前心理稍微“咯噔”一下,這些玩意就迅速撲來並整個佔領自己,我只有一個選擇——口吃。而這一切都根源於一個錯誤的認識。再說一遍,由於對口吃的錯誤認識,產生了擔心害怕口吃的心理和恐懼緊張的情緒,這是人的正常的想法和生理反映;由於擔心害怕口吃的心理和恐懼緊張的情緒產生了難發音和失敗的預感,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不值得大驚小怪;而這一切最終的結果就是口吃,這也是必然的結果,是正常的現象;口吃後痛苦自責的心理,還是人類正常的情感反映。跟人類正常的心理和情感反映、正常的生理現象——口吃,這些規律性的東東,自己不能鬥,也無法鬥。要鬥的、所不能容忍的是產生這一切的根源:即對口吃的錯誤認識,說到底就是在任何時候都不能發生一個字的口吃,必須徹底搗毀這個想法,決不留一點點餘地。
我總是在幻想,能夠尋找到一種好的矯正方法,通過刻苦訓練掌握它,在實際說話中、在任何時候都能說出難發音並作到一個字都不口吃。這樣“長時期的不口吃的結果,也使對口吃的恐懼感失去了使之產生的物質基礎”;心理障礙“可以隨著口吃習慣的減輕而減輕,隨著口吃習慣的消失而消失。”帶著這個目的,99年我到了常州市永紅人民醫院口吃矯正科矯正口吃,十幾天的矯正時間裏,我不曾偷懶,沒日沒夜的刻苦練習發音法,有時半夜裏醒來睡不著了,一個人跑到教室練習發音法,我像瘋了似的練習,到大街上去找人用發音法說話,在一切說話場合我都用發音法,這樣做目的只有一個,我一定要徹底消滅口吃現象,最起碼在矯正班裏我要作到一個字都不口吃。在矯正班裏,我有幾次用發音法去沖過難發音,有時候用誘導法停一下,慢慢地由低到高把難發音順利地拖出來過,但也有幾次由於緊張,發音器官就是無法配合好,雖然也發出來了,但還是有口吃的成分在裏面。畢業發言時,我擬好了稿子,滿懷信心的準備上臺講話。一切都那麼美好,我感覺快要和口吃告別了。突然我聽見有一個同學發言時的開場白是“大家好”,我心理莫名其妙地衝動起來,我也要在開場白中添上“大家好”三個字,並且我只有在這個場合中用發音法順利地發出這個“大”字,我才算矯正好了口吃,在這裏如果說不好,以後回到單位再碰到類似的場合、類似的字我就更說不好了。這念頭一起,竟然無法控制,隨即開始緊張起來,呼吸也急促了,心也像打鼓一樣咚咚的不停地跳,感覺喉部、舌頭和雙唇肌肉都開始僵硬強直起來,感覺到自己不行了,到底說不說這個字,心理不停地在鬥。輪到我上臺了,帶者內心的矛盾,帶者恐懼緊張,帶者僵硬的肌肉我上臺了“大、大、大家好,感謝大家……”這時候發音法根本用不上,第一個“大”字口吃了,而且還是難發的口吃了,第二個“大”字倒是流利地講出來了,一個字衝垮了一切。不改變對口吃的錯誤認識,一直在和正常的、規律性的東西鬥,就註定自己說話時這顆高度戒防的心是始終拎著的,因此也就註定了自己無法擺脫掉擔心害怕和恐懼緊張,也不曾有一刻真正感到過心靈的輕鬆自由,在這樣的心境下說話能不口吃嗎。退一步講,就算自己在畢業時說流利了,回到工作單位後,還敢用這麼慢的發音法三個字一頓,五個字一停的說嗎?就算我敢了,把心一橫,說,我不要臉皮了,單位的說話場合不是矯正班的說話場合所能比的,自己抱著一個字也不口吃的想法,就必然對說話注意了,為了一個字也不口吃的目的,必然在意難發音,因為難發音不口吃了,才算矯正口吃了。這樣注意了講話,注意了難發音,再加上過去口吃的條件反射是如此的強大,它或多或少地對自己現在的說話產生影響。這樣就註定了自己帶著擔心害怕口吃的心理、帶著恐懼緊張的情緒,在注意講話、注意難發音的情況下去說話,口吃也再所難免。自己的事實證明、大多數患者失敗的事實也都證明了這點,我十多次的矯正班經歷、二十幾年的矯正生涯都是在這種認識下失敗了,敗得很慘。一段時間裏,我灰心喪氣、痛不欲生,覺得這輩子矯正口吃是沒指望的了,於是我拼命的加班加點地工作,玩命地幹活,哪里有危險我主動就到哪里去,我覺得活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只想把自己累死了就算了。就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膽、躁動不安中痛苦地等待著口吃的到來,而沒有任何辦法,口吃後只能跑到無人的地方放聲痛哭,獨自一人咀嚼著痛苦的滋味。人之所以痛苦,在於追求錯誤的東西,躁動不安的心何時才能趨於平靜。
允許口吃,徹底的無條件的允許口吃,要真誠的、發自內心的做到允許口吃,不再採取任何抵抗措施,堅決打破一個字也不口吃的夢想,這才是唯一正確的途徑!將這種認識貫徹到實際生活中去,接受實際口吃的考驗。
生理上沒有任何缺陷,完全能說好任何話,說話是像吃飯和走路一樣是人的本能,自己在任何場合中(包括一些莊重的場合中)都曾在不經意間說出過任何所謂的難發音,只是這種本能被錯誤的認識所掩蓋。
二十幾年的矯正生涯,十多次矯正班矯正經歷的失敗,從反面也證明了只有走這條道路才能解脫,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一條道路。半年來我一直都在苦苦思索的問題就是:原來不管我樹立了多大的信心,採用了什麼方法,從來就不曾戰勝過擔心害怕的心理,從來就不曾戰勝過恐懼緊張的情緒,我哪怕到死都戰勝不了在錯誤的認識下產生的這些東西,更不用說戰勝由此產生的口吃現象了,因為這些都是在錯誤的認識下所產生的正常的心理和情感反映、正常的生理現象,自己跟這些正常能鬥出個什麼結果來?鬥爭的目標錯了,要鬥就和這個錯誤的認識鬥,徹底搗毀它,一舉端掉它。想想看,前面有什麼阻擋自己,使自己害怕口吃,不允許口吃的,是山就搬掉山,是海就填平海,是什麼擋住我都毫不留情地摧毀它,決不手軟。
只有真正意識到在錯誤的認識下所產生的恐懼緊張和口吃是正常的生理反映、生理現象,根本不值得為這些費心思,對這些根本不屑一顧,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改變錯誤的認識,無條件允許口吃,這樣才能解除掉那顆時刻拎著的戒防之心,言語才能有一個輕鬆自在的心境,言語才能恢復它的本能,正常的、不經意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而不是想著說什麼、控制著說什麼。這樣言語才能夠有好的效果,才能逐步成功,言語的自信是這樣建立起來的。
幸福快樂地在世間生活著,每天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該說什麼話就說什麼話,該怎樣說就怎樣說,言語自然地流淌著,恐懼緊張來了就讓它來,口吃的衝動來了就讓他來,難發的感覺來了就讓它難發口吃,一切順從自然,不管是在什麼場合,不管是在什麼人面前,也不管是在幹著什麼事情。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產生的,一切也都是在自然而然地發揮著作用。
還有什麼場合是自己不敢口吃的?沒有了,該口吃的大場合我以前都口吃過了,也不過如此。還在想要採取什麼措施以確保自己不口吃嗎?不在想了,徹底放棄了。對說話到底應該持什麼態度才是對的?沒有什麼對與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怎樣說就怎樣說,沒有任何想法。至此,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口吃可以畫一個句號了,所有恩怨就此一筆勾銷,本來以為想通了口吃的問題之後,會迎來一個欣喜興奮的心情,誰知竟會是這樣異常的平靜、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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